胡平／《北京之春》榮譽主編
近幾年來，中共軍機軍艦頻頻逾越海峽中線，台海形勢顯得很緊張。
要瞭解中共軍機軍機軍艦逾越海峽中線一事，我們需要回溯到2019年。
新加坡《聯合早報》2019年4月1日報導「大陸軍機20年來首次飛越海峽中線停留逾10分鐘」：「兩架中國大陸殲11型戰機昨天上午飛越臺灣海峽中線，臺灣總統蔡英文今早強烈抗議，指大陸對區域安全穩定『公然挑釁』。台媒報導，這是自1999年以來，大陸軍機近20年來首度刻意飛過台海中線」。
《聯合早報》的報導寫到：「《自由時報》引述不具名權威人士說，大陸軍機過去罕有越過海峽中線的舉動，大多在海峽中線以西的空域進行巡弋或是演訓，過去曾有大陸軍機為了避開不良天候，或是動作太大，偶有擦邊進入中線以東的空域的情形，但都很快就回到中線以西。該權威人士稱，大陸兩架殲11型戰機昨天卻是進行『極度的挑釁行動』，先是來回逼近台海中線，後來更穿越中線，進入中線以東的臺灣空域飛行，時間長達10餘分鐘，顯示這是有計劃的行動，絕非偶發行為。」報導還引用蔡英文總統的話，大陸軍機飛越海峽中線，是「破壞兩岸默契」。
不承認九二共識，不再默認海峽中線
對於2019年3月31日這次中共軍機逾越海峽中線這件事，中共的《環球時報》在當天（2019年3月31日）專門發表了一篇社評「大陸軍機飛越『台海中線』？希望是真的」。社評說：「眾所周知，所謂海峽中線只是一條心理線，大陸方面從未承認過它。雙方海空軍過去形成了都不越過它的默契，但如果說這種默契是台海現狀的一部分，維持它的前提條件是兩岸關係的政治基礎保持不變，臺灣也不發生與外部勢力超過以往水準的聯繫和互動。」
什麼是「兩岸關係的政治基礎」？對大陸當局而言，九二共識是兩岸關係和平發展的政治基礎。這就是說，大陸之所以不再默認海峽中線，因為對大陸而言，默認海峽中線的前提是雙方都承認九二共識；因此，當臺灣不再承認九二共識，大陸就不再默認海峽中線。
九二共識就是兩岸一中。大陸當局的邏輯是：過去，大陸當局和臺灣當局雙方都承認大陸與臺灣同屬中國，從而大陸海域與臺灣海域同為中國海域。鑒於兩岸分治的現狀，大陸軍機軍艦可以不越過海峽中線，因為那無礙於大陸當局關於臺灣屬於中國以及臺灣海域是中國海域的主張。然而，當臺灣當局不再承認兩岸一中，從而也就不再承認臺灣海域是中國海域，那麼大陸軍機軍艦就必須有意的越過海峽中線，以此向世界宣示臺灣海域是中國海域。在大陸當局看來，在臺灣當局不再承認兩岸一中的情況下，如果大陸方面依然墨守海峽中線的默契，不越雷池一步，那等於是默認了臺灣海域不是中國海域、乃至於臺灣不屬於中國了；所以它必須有所動作。大陸當局強調，它的這些動作並不是要打仗，而是宣示對臺灣的主權。
《環球時報》社評還寫到：「大陸戰機只是偶然越過海峽中線，還是這將成為一種常態？我們認為將取決於臺灣和美國方面今後的表現。如果臺灣當局和美方的挑釁變本加厲，大陸海空軍很可能徹底不再理會所謂中線，將整個臺灣海峽作為解放軍的行動區域。而且根據形勢的變化，不排除解放軍會有更進一步的行動出臺」；「如果美台恣意行事，解放軍還可能將臺灣島上的空域劃入巡航範圍，用更加直接的方式宣示國家對臺灣的主權」。
近幾年來的情況表明，大陸海空軍已經「徹底不再理會所謂中線」了，已經「將整個臺灣海峽作為解放軍的行動區域」了。正如法國《世界報》4月1日報導：大陸軍機頻頻逾越海峽中線。「每當有大陸飛機接近時，臺灣地面控制中心就會通過無線電安全頻道不斷地重複：『你已經越界，禁止通過！』但大陸戰機還是飛過去了。有時，大陸方面回復說，我們在我們自己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據《自由時報》報導，4月3日清晨，一架美國軍機飛越臺灣恒春外海附近空域時，竟遭到中共軍機攔截並試圖驅趕。中共軍機廣播質問：「美國軍機，你已經進入中國臺灣24海裡區域，你的意圖是什麼？」美軍機則強硬回應：「我正在國際空域依照國際法進行任務！」
誠如《自由時報》報導所說：「此事件再次凸顯中共對臺灣主權的霸道主張」。事實上，中國政府一直聲稱擁有對臺灣的主權。世界上大部分國家以及聯合國等國際組織都是承認中國政府這一立場的。再看美國的立場。中美三份聯合公報的第一份、1972年中美聯合公報寫的是：「美國方面聲明：美國認識到，在臺灣海峽兩邊的所有中國人都認為只有一個中國，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美國政府對這一立場不提出異議。」不錯，在這裡，美國只是「認識」（acknowledge）到而不是「承認」（recognize），這可以解讀為，美國政府並沒有承認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但接下來一句就是「美國政府對這一立場不提出異議。」（The 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does not challenge that position）也就是說，美國政府也不否認。因此，對於大陸軍機竟然越過海峽中線飛到臺灣海域來攔截並試圖驅趕美國軍機這一行動，美國也很難表示有力的反對。如果美國指責大陸軍機不應該飛進臺灣海域，大陸就會反問：難道臺灣不屬於中國，臺灣海域不是中國海域嗎？美國即便心底裡說「不」，但嘴上卻很難公開說出來，要採取某種行動反制那就更難了。
把臺灣的自衛反擊說成首先使用武力
上述2019年《環球時報》社評說：「如果美台恣意行事，解放軍還可能將臺灣島上的空域劃入巡航範圍，用更加直接的方式宣示國家對臺灣的主權」。2022年10月5日，臺灣的國防部長邱國正警告說，臺灣也有自己的紅線。如果大陸軍機侵入臺灣的領空和戰艦侵入領海就可視為第一擊，臺灣軍方就可以對此展開反制行動。2024年6月6日，臺灣新任國防部長顧立雄表示，臺灣沒有發第一擊的問題，如果大陸軍機軍艦侵入臺灣12海裡之內對台海空域構成威脅時，臺灣會行使自衛權，會視威脅程度，合比例地做自衛反擊。但問題是，如果大陸軍機進入臺灣領海領空，它一定會宣稱它是在「宣示國家對臺灣的主權」，是自家的軍機在巡航自家的領海領空。它一定會把臺灣的自衛反擊說成是臺灣方面首先使用武力。
邱國正說，海峽中線長期的默契已經被大陸毀掉並難以恢復。可是按照《環球時報》社評的說法， 默認海峽中線的前提是雙方都承認九二共識，即承認兩岸一中。美國之音2020年10月26日報導「台海爭議的熱點海峽中線究竟存在與否？有何含義？」中寫道：「學者們表示，2008年至2015年，在臺灣前總統（馬英九）的領導下，兩岸關係達到了頂峰，這段期間沒有中國軍機飛越中線的問題」。
從上世紀末到現在，中共多次對臺灣進行武力威脅，包括發射導彈、軍機軍艦逾越海峽中線、軍機甚至逼近臺灣領海24海裡鄰接區（大陸叫做毗鄰區）、在台海進行軍事演習，等等。應當看到，大陸當局的每一次行動都是發生在它認為是臺灣總統推動漸進式台獨、或美國政府提升和臺灣的聯繫與互動水準（例如佩洛西訪台）的時候。臺灣方面批評大陸方面毀掉海峽中線的默契是對現狀的破壞，大陸方面則反過來批評是臺灣首先破壞了海峽中線默契的前提。台海雙方能否保持海峽中線的默契，取決於雙方是否都承認九二共識，即承認兩岸一中。如果臺灣方面希望大陸回到海峽中線，那麼臺灣就需要回到九二共識，回到兩岸一中。
所謂九二共識，也就是兩岸一中。2016年1月16日，臺灣民進黨候選人蔡英文贏得總統大選。大陸外交部長王毅2016年2月25日在華府智庫「戰略暨國際研究中心」（CSIS）發表演說後，有人問他對蔡英文當選後兩岸關係的發展有何看法。王毅說，他希望、也期待「臺灣新的執政者」520後以自己的方式、表明願依照「他們自己的憲法」，繼續推動兩岸關係和平發展。 王毅接著補充說，「她（民進黨總統當選人蔡英文）既然是按照目前他們的憲政所選出來的，她不能違反自己憲法的規定，他們的憲法是規定大陸臺灣同屬一個中國，是非常清楚的。」
王毅是中共歷屆外交部長中唯一的一個曾經擔任過中共中央國台辦、國務院國台辦主任的。他對中國的對台政策相當清楚。王毅在上述講話中表明，大陸所希望、期待的就是蔡英文能依照臺灣自己的憲法，講出大陸與臺灣同屬一個中國；對臺灣而言，依照臺灣的憲法，這個中國是中華民國。這就是說，如果蔡英文講出大陸與臺灣同屬中華民國，也就是把臺灣憲法的相關條文照著念一遍——那就OK了。當時的國台辦主任張志軍也說過同樣的話。張志軍說，「只要蔡英文願意說出『兩岸同屬一國』，甚至依據《中華民國憲法》說出『兩岸同屬中華民國』，『則大陸方面找不到公開反對的理由』，意謂小英仍可交出『勉強及格』的答卷。」
不過，蔡英文在520總統就職演說中並沒有講出大陸與臺灣同屬中華民國這句話。但是她特地提到了兩岸人民關係條例。蔡英文說：「新政府會依據中華民國憲法、兩岸人民關係條例及其他相關法律，處理兩岸事務。」查閱兩岸人民關係條例，「總則第一條：國家統一前，為確保臺灣地區安全與民眾福祉，規範臺灣地區與大陸地區人民之往來，並處理衍生之法律事件，特制定本條例。第二條：本條例用詞，定義如下：一、臺灣地區：指臺灣、澎湖、金門、馬祖及政府統治權所及之其他地區。二、大陸地區：指臺灣地區以外之中華民國領土。」——這就是說，臺灣地區與大陸地區同屬中華民國。
賴清德比蔡英文走得更遠
蔡英文在就職演說中特地提到兩岸人民關係條例，而該條例明文定義大陸地區與臺灣地區同屬中華民國，這等於是間接地說出了兩岸同屬一中，但是蔡英文畢竟沒有直接講兩岸同屬一中這句話，因此大陸當局說蔡英文的就職演說是「未完成的答卷」，是「文字遊戲」。我當時就寫文章說蔡英文宜清除地講明兩岸一中。依我對中共的認知，只要蔡英文不直接講出兩岸一中，中共一定會借機發難，臺灣勢必會付出代價。既然蔡英文實際上已經講出了一中意涵，到頭來卻仍然被中共視為拒絕一中而讓臺灣付代價，這個代價就格外不值當。以後發生的事就不必講了。
到了賴清德這裡，賴清德比蔡英文走得更遠。在2023年年底總統候選人辯論會上，民進黨總統候選人賴清德說「中華民國給臺灣帶來災難」，會後澄清稱是口誤，漏講了「憲法」兩字。他的意思是說中華民國憲法給臺灣帶 來災難。因為中華民國憲法規定大陸地區和臺灣地區同屬中華民國領土，這就是說兩岸同屬一中。在很多綠營人士看來，這就把臺灣套進了一個中國 的陷阱，這是他們最反對的了。其實很多國民黨也不贊同。國民黨的副總統候選人趙少康說：「我們的憲法是看起來不符現實，甚至還有點荒謬，我們怎 麼包括大陸呢。」可見，國民黨和民進黨在這個問題上的看法其實差別不大。
趙少康在說完中華民國憲法有點荒謬之後，緊接著說：「但就是這個看上去荒謬的憲法，是我們的護身符，不給老共打我們的藉口。」這個道理賴清德何嘗不明白。陳水扁當年打算公投制憲，後來被迫放棄，然後告訴他的支持者，台獨「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所以賴清德只說維持現狀，從不說要修改憲法。然而賴清德持有很強的台獨理念。在不修改憲法的前提下，他力圖用各種其他的方式，間接地推行他的台獨理念。中共則以同樣的方式反制，不是直接發動武統，而是派軍機軍艦，無視海峽中線，以宣示主權的名義，進入臺灣海域空域，對臺灣實行武力威脅。你搞台獨邊緣，他就搞戰爭邊緣。
日前，賴清德表示願意和大陸對等交流協商。大陸國台辦則回應說，只要認同兩岸同屬一個中國，雙方就能開展對話與協商。正如我前面提到的，對於一個中國，臺灣可以有自己的表述——一個中國即中華民國。也就是說，要兩岸對等交流，要緩和台海緊張，只消賴清德總統說出一句話——「大陸地區和臺灣地區同屬中華民國」，也就是把中華民國憲法和《臺灣地區與大陸地區人民關係條例》中的相關條文照著念一遍。
作為台獨主義者，賴清德想必很不願意這麼說，但出於務實，說又何妨？5月1日，美國《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發表文章《川普應約束臺灣》（Trump should rein in Taiwan）。作者是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的兩位資深研究員克里斯多夫.奇夫維斯（Christopher S. Chivvis）和斯蒂芬.韋特海姆（Stephen Wertheim）。文章寫道，賴清德總統的言論增加了與中國開戰的風險，川普總統應該約束臺灣。川普可以告訴臺灣，美國希望中國和臺灣恢復2016年之前的兩岸對話。要實現這一目標，臺北很可能需要回到其長期以來的立場，即仍然存在某種 「一個中國」。「這是一個有用的虛構，北京想來會歡迎，而臺灣卻只付出了言辭上的代價」。所謂「言辭上的代價」，無非是回到中華民國自己的憲法。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