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淑卿專欄:「台灣感性」與其他
「台灣感性」的熱潮,吸引韓國女團如New Jeans和ILLIT等,來台灣拍攝MV與主視覺。圖/顏一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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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淑卿專欄:「台灣感性」與其他

2025/05/30 10:00:00

徐淑卿/《鏡文學》總主筆
今年首爾書展台灣以「台灣感性」作為策展主題,或許可以視為一種對他者凝視的回應,這本身是聰明的行銷策略。
因為這個在韓國流行的影像標籤,有其固定風格,也有其侷限,頂多算是「觀看」台灣的一種方式。
因此在以「台灣感性」吸引韓國民眾注意後,必然需要經過一層詮釋的擴大:除了一般熟知的「台灣感性」,我們還擁有更多。而這個「更多」,就是台灣豐富的文化內容。
同樣的,透過對「台灣感性」何以在韓國流行的了解,我們也可以更接近他們的心靈需求,而這也許是認識韓國市場的鎖鑰。
大約2018年開始,韓國人到台灣旅遊,會在IG等社群媒體上傳照片,標示#대만감성(台灣感性)。
這個現象,被認為與台灣影視在韓國受到歡迎有關。從《不能說的,秘密》、《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我的少女時代》、《想見你》等。影劇中呈現的青春愛戀,日常生活中穿梭的大街小巷,飽含濕氣的空氣粒子所呈現的厚重懷舊影像,傷感但美麗的心緒,撥弄著韓國觀眾的心弦,也形成一種嚮往的情感投射。
情感投射轉換成行為,就是韓國到台灣的旅遊潮、韓國女團MV在台灣取景,以及韓綜製作台灣主題。
根據觀光署的資料,以韓國為居住地的來台人數,2019年最多,約為120萬人。疫情時急遽減少,到2024年約為100萬人。值得注意的是,2025年前兩個月,韓國是來台人數最多的國家,超過日本。
不像日本雜誌製作台灣主題,經過深入採訪報導,「台灣感性」主要傳播管道是在IG等社群媒體。這些社群媒體上標示「台灣感性」的影像,有著類似的場景,呈現差不多的視覺美感,更像是某種內建在手機的濾鏡,只停留在情緒的傳達,並不承載「深入了解台灣」的意圖和目的。
但或許就是因為容易複製,因此擁有強大的力量。去年台灣颱風過後,一位uber司機跟我說,颱風期間他載到一個韓國年輕人堅持要去平溪放天燈。他以安全與颱風時店家不會開為由,百般苦勸他。但這位年輕人不為所動,因為他只在台北停留兩天,所以這天必須去平溪。
讓他產生這種激情的,也許是因為《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電影中放天燈的情景,也可能是他在IG上看到類似影像。不論如何,這個場景牽動他的渴望,讓他產生非如此不可的嚮往,即使大風大雨,也要身歷其境,重複許多人做過,深深打動他的行為。如此他在「台灣感性」的情感敘事中,也獲得心靈上的滿足。
所以也許可以追問,為什麼韓國人這麼渴望「台灣感性」?其實重點或許不在「台灣」,而在「感性」。
根據韓國《標準國語大辭典》的解釋,「感性」其中一義是:與「理性」相對應的概念,是人類運用五感感知外界事物並形成表象的認知能力。
後來,「感性」延伸為一種情感共鳴的連結,如日本的「幽玄」或「物哀」,具有幽微的審美意涵。同時它也成為一種產品特徵或文化標籤。
比如在韓國的綜藝節目有「感性露營」,咖啡館有「感性咖啡」,在YES24網站可以搜尋到「感性筆記本」。除了「台灣感性」外,也有如濱田英明攝影風格那樣的「日本感性」。
在韓國諸多以「感性」為名的內容裡,「台灣感性」是其中一個模組。但是「台灣感性」,吸引韓國人的地方是什麼呢?
韓國社會有著猶如「魷魚遊戲」的生存壓力。根據韓國統計廳公布,2023年韓國自殺率在「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38個會員國中,名列第一。2024年自殺人數達1萬4千人,創下近13年的新高。美國作家馬克.曼森(Mark Manson)曾形容韓國是「世界上最憂鬱的國家」。也因為年輕人感受生存的困難,在2011年產生出「三拋世代」這樣的詞彙,拋棄「戀愛」、「婚姻」、「生育」。
在舒緩生存壓力的感性產品中,「台灣感性」或許提供的是一種停留在時空隙縫中的安頓。悠閒的步調,熱心有禮的居民,好吃的食物,和日韓高緯度國家空氣感不同的,色彩鮮豔強烈的圖景,懷舊的氛圍。我們熟悉的日常是他們獲得生活鬆弛感的非日常。
其實這是任何人到其他城市都會產生的「旅行的意義」,重點在於他們選擇了台灣。這或許可以回歸台灣影視所牽動的情感呼應,就像韓流,在全世界形成韓國文化風潮。
也因此,我好奇因為影視而流行的「台灣感性」現象,是否可以給台灣影視帶來啟發?「台灣感性」是否可以變成一種可持續生產的創作類型? 學習「台灣感性」的影像風格,是否更容易獲得海外觀眾的共鳴?
答案可能是否定的。
原因不難了解。每個劇組在創作時,有其核心概念,以及發展的故事。他們拍攝之時,不會知道後來被總結成一種「台灣感性」的標籤。換言之,這是事後的歸類,不是事先的預設。
更何況,「台灣感性」的特性是易於複製與擴散,但複製,卻是創意工作的天敵。
《想見你》製作人麻怡婷說,重複過去是否會成功不確定,但「最成功」是不可能複製的,拍任何類型都需要求新求變。
影視作品不管落地哪個國家,對角色共情都非常重要。以《想見你》來說,穿越的世界觀設計好都可以成立,但這是加分題,重要的是如何能讓觀眾對角色共情。
韓國《魷魚遊戲》之所以好看,是因為講人性的自私,因此產生情感關聯。印度《誰偷了垃圾桶?》也可以讓其他地區的觀眾有共鳴。情感不分語言,頂多有不同在地化的差別,創作者必須先誠懇的面對角色與作品,不會先想到海外市場的反應,如果不能說服本地觀眾,又如何去想全球市場?
雖然《想見你》在韓國大受歡迎,也是韓國「台灣感性」的靈感來源之一,但是麻怡婷認為,不用侷限「台灣感性」的框架。
「我更看重和作品角色的連結,我在他身上看到什麼東西感動我,讓我覺得相信而進入這個世界觀。」
她說,「台灣感性」是韓國人給我們的,在沒有發明這詞之前,我們是如何面對作品?台灣價值已經到高峰。現在已經是百花齊放,我們應該選擇做自己最喜歡最擅長的題材。
她製作的下一部作品《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下半年即將在Netflix全球獨播。這部戲最大命題是原生家庭,也許和《想見你》有相像的氣質,因為主創是同一群人,但所要講的東西不一樣,使用的色調也更為闇沉。
因此,也許可以說,雖然是從台灣影視與旅遊中獲得靈感,但「台灣感性」卻是韓國遊客共同創造與定義的。也正由於他人之視角,提醒我們重新注視以往習焉不察的一切。
「台灣感性」引起的熱潮,也許有結束的一天,但唯有不斷創造出令人感動的可以超越地域的作品,才真正具有不能忽視的文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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